Site Overlay

有一种阅读理解叫艺术

中国人说话做事写文章都不喜欢直来直去,讲究一个婉转迂回,得让听的人看的人自己去分析和猜测。我从小就觉得,之所以我们要学习语文,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学习这种加密技术,比如腊梅花开在雪里,那绝不是因为它生性耐寒怕热,而是因为它坚强高傲不畏艰险;比如荷花能从淤泥里长出来还开得漂漂亮亮也不是因为淤泥营养丰富,而是因为它行为端正且没有被淤泥影响;再比如君子远庖厨不是因为他们懒得去煮饭做菜收拾碗筷,而是因为他们品格高贵又生性善良看不得杀鸡宰羊——毕竟杀生太残忍了。

在被这种名为“阅读理解”实则密码破译的活折磨了十多年后,我实在是对中国的艺术作品兴趣缺缺:工艺品看个好看挺有意思,描绘神话传说或者历史故事的也不错,至于写意类的实在是敬谢不敏。某段时间我沉迷看各种鉴宝节目,做着积累经验以便有朝一日捡漏暴富的白日梦,直到专家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这个是假的,你看这个梅花,在悬崖边的,枝一定要是往上长的,怎么能有向下的呢,不符合它的品性啊;你这个也是假的,你看这个花的颜色,它太妖,不正,肯定是不对的……这时我终于意识到,阅画理解可比阅读理解难多了,怪不得3年级的孩子语文考试就有阅读理解,30岁的成人看艺术品还只会夸好看。

鉴赏艺术,需要的不仅仅是审美,还需要对其技术的了解再结合作者生平、时代背景共同分析,而我,不仅没有技术,历史学得还不好。其实,就算这样,还是有一种艺术很适合我的去赏析的,那就是现代艺术——毕竟它的卖点就是引发人们的思考,至于你思考的是什么,那不重要。但是我毕竟是一个有审美的人,尽管并不多高级,但也无法对着一堆泡沫或者一张格子图解读出什么人间大美或被点化出什么大彻大悟。所以我退而求其次,逛起了欧洲的美术馆。

欧洲的美术馆其实大同小异,数量最大的展品永远是油画和雕塑,而油画和雕塑一般来说都相对实在,尤其雕塑,绝不会出现看似一匹马其实作者雕的是个人这种事——油画里偶尔会有,比如毕加索这个渣男,总是用马暗指自己的前妻来报复——所以他的画中的马总是有几分悲惨。不过毕加索有名的还是抽象画,撇开这个派系的画,大部分油画也算所见即所得。

这就让我的美术馆之旅变得有意思起来。欧洲油画中,宗教画占了很大比例,而其中,耶稣受难圣母降临这种经典场景更是其中的长青题材,大概约等于宣传画报,所以数量格外的多。一路走过去,虽说姿势样貌各不相同,可是总能一眼找出谁是耶稣。这简直是送分题。

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教会的影响力减弱,宗教画的比例减少,为王公贵族画的肖像画或描绘某个场景的画渐渐多起来。肖像画的辨认就要比宗教画难多了,一来,以前的肖像画和如今我们的证件照差不多,现在动不动白衬衫黑西装,以前虽没要求可选择有限,男的礼服女的蓬蓬裙,这类衣服最大的特点就是乍看之下充满了“应该不一样但是又好像差不多”的迷惑性;二来,欧洲的贵族尤其是皇室关系盘根错节,兜兜转转都有点亲缘关系,若是又梳了差不多的发型或是留了一样的胡子,看起来就更像了。

不过万事皆有例外,在这些个皇亲国戚之中,还是有几位十分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其一便是茜茜公主,她头发又多又长,长发编起来在头上绕一圈剩下还有很多,一看到这个经典发型就知道是她——据说她每天要花一两个小时来梳理保养头发,怪不得发量惊人。再比如同样靠发型突出重围的玛丽皇后,她虽然看起来发量不多发际线也有点高,但实在是个假发小达人,她戴各种假发,并会在假发上放上各种东西做造型,据说从水果到模型船应有尽有,若是高高的假发配上夸张的羽毛或帽子或者羽毛帽子,那十有八九就是她了。说完了女性说说男性。没有发型上的优势,想要醒目基本只能靠脸。在众多男性贵族中,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靠着夸张的鞋拔子脸、金鱼眼、大鼻头和厚嘴唇脱颖而出——作为近交系数高达0.254、德国骨科都甘拜下风的纯血统,无论把他错认成谁多少都有点亵渎,毕竟他用自身向我们证明了近亲结婚真的要不得。

除了“猜猜这是谁”,我们时不时也会需要“猜猜他们在干吗”,这部分主要是在雕塑区。这倒并不是艺术家们雕得不好,众所周知,雕塑是静止的,当从一个连续动作中截取一个动作、缺乏前后动作时,有时真的会让人产生疑惑。举个例子,当两个人表情激动,相互用力抓着对方的肩膀时,很难说他们下一步是久别重逢激动地拥抱,还是摔跤比赛正到了关键时刻两个人正在角力。

目前为止,我们的猜测和真相差距最大的是卢浮宫中的镇馆之宝之一的米开朗基罗的名作《垂死的奴隶》。当时我们从这尊雕像的背后往前走,我自信地评价道:“他看起来像是在洗澡,而且因为关节不够灵活洗后背有点费劲。”当我们转向前面时,我改变了观点,“他看起来在搔首弄姿”,然后我们阅读了它的介绍——只能说,在这道题上,给我0分都显然给得太多了。

除了传统的艺术品,美术馆时不时也有一些特殊的临时展览。我曾在西班牙看过一个主题是精神病人的画作的临展,描述说是医生鼓励病人通过画画来辅助治疗和了解他们。那是我看过的最怪诞、最不舒服的画展,无论是颜色或是形状——尽管其中一部分我能知道他画的是什么,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变异和扭曲。比如有一幅画画了一只黄色的鸟,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唯有脸被一块不规则的红色遮去了一小半,就像有人不小心把颜料倒在了画上,看上去虽然不可怕却让人心里发毛——我甚至连介绍画作的标签都完全不想读,只想离开。

为了更好地理解那些艺术品,我还曾专门在普拉多美术馆和卢浮宫买了官方的说明指南,每本一个半指节厚、全铜版纸印刷,一路背回来,我深深感受到了艺术的积淀果然是沉甸甸的——它们最终为我修复脱胶的鞋底做出了重要贡献,实在是可喜可贺。